二十二话 玛莲妮娅(1 / 1)
清晨的空气仿佛随时可以结冰,寒冷抑或温暖、欢欣还是悲伤,对于玛莲妮娅来说,都完全不重要了,只要能和米凯拉在一起,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天光逐渐变得宽敞,没错,他们就快要登顶这座雪山,一株株长相怪异的树木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枝干狰狞,根须扭曲,宛如荆棘缠绕的怪石。众人不以为意,但玛莲妮娅却十分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拜她的盲眼所赐,她不得不用心灵去感受察觉周围的一切,这些都是巨人的残骸,生前被残忍的杀害于此。
投降的巨人并没有成为俘虏,这全都要归功于他们的手下——山妖,山妖原本是巨人奴役的培养皿,它们的腹部被掏空,用于承载独眼恶神播下的鬼眼,鬼眼寄生在山妖的体内,方便这尊古老的邪神监视世间,但凭空长出了毒瘤般的器官不仅不断汲取着山妖的生命,还每每让其痛不欲生。葛孚雷的大军兵临城下,临阵倒戈的山妖加速了巨人的灭亡,但投降并不能带给它们什么实质性的回报,只不过是奴隶们换了一个奴隶主罢了。作为“回报”,葛孚雷命人剜下所有山妖腹中的鬼眼,但这项外科手术并不算特别成功,医疗辎重里并没有足疗的药剂供给这些降卒,所以止血的外敷药或者麻醉的内服剂都没有送往战俘营,刀剑仅仅是经过炭火的炙烤,就直接上阵,无数山妖撑不过这样的酷刑纷纷死去,即使侥幸活了下来,幸存山妖的肚子上也无不开着一个大洞。战争结束后,独眼恶神神陨形消,投降的巨人悉数被处决,他们的身躯被旗帜的桅杆贯穿,立在他们生活的雪山之巅,然后被割开喉咙慢慢等死。眼前的这些怪树,无疑就是这些巨人的遗骸。
看到这些,玛莲妮娅不禁作呕,但她吐不出一点东西。前些天她以无须进食为由,婉拒了芬雷送去的食物。
“您没事吧,公主。”芬雷轻轻安抚着她的脊背,想让她好受些,但这无疑只是徒劳,玛莲妮娅的痉挛源自于内心深处的厌恶。
“没事的,芬雷,只是这样的暴行太过残忍。换作是我,就算是敌人,我也会施舍些许慈悲,让他们死个痛快。”芬雷完全没有明白玛莲妮娅在说什么,还是一脸茫然,“芬雷,你看到这些树了么?”
“当然,我看见了。”
“他们曾是鲜活的生命。”
芬雷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全身脱力,摔下马去。好在积雪如同鹅毛般轻柔,她没有受伤,但真正让芬雷坠马的并非玛莲妮娅的鬼故事,众人连忙聚集过来,想要将她扶起。
“别碰我!”芬雷的声音变得非常尖锐,终于让她更像是一名女性。芬雷解开前臂上的绑带,褪去臂甲,果不其然,她的左手无名指上,猩红的病菌依然在这里安家。“都离我远一些。”玛莲妮娅最清楚这是什么了,她又一次害身边的人染病。“不,不要,哥哥,快救救芬雷,她不能染上这个。”如果她的眼眸依然澄澈明亮,那么她一定无法阻止泪水决堤。
“回归性原理最多只能延缓腐败蔓延,如今病势尚浅。芬雷,我建议断指保命,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为你代劳。”米凯拉已来到了芬雷身侧,他注视着女骑士的左手,缓缓拔出腰间的匕首。“不会很痛的,芬雷。等到新的圣树发芽,我向你发誓,会让你的身躯重新完整。”
“不用了,殿下,请用回归性原理替我治疗就好。我决心侍奉公主,即使今天断指,那么后天是否又要断手断臂呢?我只要遵循自己的命运就好。”芬雷重新穿上了臂甲。
命运?命运这个词又一次划伤了玛莲妮娅的心,在被神祇支配统御的国度,又何谈命运呢?就连自由都不过是奢望,就连她和米凯拉也是如此,生来就兼具不可推卸的重担,时常压得她不能呼吸。双指曾找上她,就是送来影子野兽的时候,据双指所说,她与生俱来的腐败并非疾病,而是可以创造新律法的力量源泉——腐败律法,那是一套盛极转衰,再周而复始的残酷秩序,像极了秋叶凋零,再由春生萌发,但腐败不止于此。腐败即是毁灭一切,摧毁的可不只是花与叶,连同一起腐朽的是枝干和根须、灵魂和意志。也许腐败律法用来对付黄金树的确有效,但是对世间众生却过于苛责。她想要和芬雷解释所谓的命运,却又哑口无言,不知从何说起,现在的她如同风中残烛,需要他人照顾,又有什么资格去提携别人呢?
“看来铿锵的花朵也会怕疼。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就死的,放心吧。”米凯拉拥抱着芬雷的头盔,又继续说,“但是如果不选择断指,那么腐败的折磨可能非人可以承受,疼痛无比、奇痒难耐,这点你想清楚就好。”米凯拉温柔地将芬雷扶起,又替她系好了臂甲的绑带,正三角形的黄金光芒从米凯拉背后浮现,又顺着臂膀流淌进芬雷的盔甲,这让她顿时感觉恢复了些许气力,可以继续骑行。
为了不让他人发现,玛莲妮娅只能轻声叹下一口气,她是过来人,祷告就像一剂温和的麻药,无论如何施展,都只能拖延,而无法根治。她更加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不停地带来灾难和不幸,而且是伤害最关心她的人。
“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昨晚去了那么久。”玛莲妮娅打算暂时岔开话题。
“啊,对了,我忘记说了,昨晚我遇见了巨人,而且还是两名。我的坐骑就是在那儿遗失的,如果托雷特还在,它一定不会成为巨人的食物。”
众人陷入了沉默,道格伍德惶惶地问道,“巨人,他们不是不是灭绝殆尽了么?”
“他们或许是幸存者,总有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