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陌生碑 第十六篇 山雨欲来（3 / 3）
马钟武见到尹瑱琦的伤，顿时心生恼怒，手中的白虎剑已经挥向了黑袍人，那种凌厉的攻势，显然与尹瑱琦稍显柔弱的剑道形成鲜明对比。于是黑袍人只能往后去退，毕竟她也不知晓马钟武的套路如何，只好先行试探。马钟武也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一心要这黑袍人的命。但是黑袍人虽然不与之正面交锋，却是一直森森冷笑着，而马钟武的攻势其实也都遭到化解。马钟武乃是武功超群之人，当下就知晓这人就是在套自己的招式，大半就是为了模拟出一套新的应对方案，于是打算一招制敌。接着，马钟武不再拼剑，而是变动剑道，直接往黑袍人下盘去攻，随后又是上挑，逼开身位。后者正要闪避，他立即抢上一步，左手直接去抓其手，带了过来，往左顺势一扭，直接掰断，右手白虎剑短距离内贴近轻划，将其腹部连胸划伤，接着砸在地上，一滩鲜血顿时蔓延，在地上渗透、浸染。
四妖直接呆住了，赶忙招来数百名卫兵，手持筒铳围了上来。但尹瑱琦操纵傀儡加以干扰，为马钟武挡开干扰。后者则继续向前，来到黑袍人面前，左手掀开其面罩，露出一张虽然染满鲜血却是依旧看得出艳美的面孔。马钟武有些疑惑，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人，但是黑袍人却是发出了狂笑，道：“大涅人皇，果然英姿飒爽，我真的期待之后的事情，也盼望到时候能与你再酣畅淋漓地交手一次。”说着，瞬间挣开马钟武的束缚，同时留下一句话，道：“你会记住杀戮兵器的。”身形就直接跃下了鸿城宫堡的窗口，消散不见。而这时的四妖，显然也被这白虎剑的威力震慑住了，于是开始有意识地向后退缩身形。
几只傀儡自己落在地上，似乎失去了与尹瑱琦的联系。马钟武注意过来，道：“柔华，把傀儡收了，你现在不能再操纵了，否则真气就会严重外泄。”但是这百机连纵一旦施展，想要收回是极难的，首先就是这数以百计的傀儡。在来这里之前，尹瑱琦将这些傀儡全数唤来，藏在了周围的密林中，但是现在是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将这些傀儡全数又唤走，只能继续操纵，以求能够在消耗傀儡的同时，又消耗到鸿城四妖。马钟武心急如焚，于是换到尹瑱琦身前，挡掉一波刀枪，左手抓住其手，要往宫堡外面走，这里有火器，就算是他施展全力，也未必能讨到好处。但是尹瑱琦却看向了地上的卢璚瑿，此时已是奄奄一息。尹瑱琦喊道：“羽华，再撑一下，我们带你出去。”随后对马钟武道：“我自己没问题，你去救羽华。”此时的卢璚瑿已经说不上话了，只能口吐鲜血，不住地挣扎着。周锦涛洋洋得意，伸手将其抓来身边，道：“美人，你是离不开我了。”随手就甩给了周锦澽，手中的弹弓则弹向了冲来的马钟武。马钟武为了红颜的欢心，也是一心想要直接要了这四妖的性命，于是单剑直入，先破掉鸟君身位，又一招“生龙活虎”使出，剑锋陡然往下去划，逼得鸟君连连后退，而一旦近身，这弹弓就毫无意义。
鸟君慌忙喊叫兄弟们上来帮忙，于是周锦浒带上双叉过来，想要帮忙，被马钟武剑锋一扫，骗开防守，随后又被瞬间上挑的剑芒削断了右手，惨叫顿时传来。想来也是，这四妖如今是功力大失，如何是马钟武的对手。周锦澽见状，拿出小刀对准卢璚瑿头部，道：“你再过来一步，我就送她换一个世界存活。”马钟武其实心中并不太想理会卢璚瑿，若不是尹瑱琦说了话，他是根本不想相救，这下反而中了他的招，可以来一个借刀杀人，自己是犯不着在这里纠缠，要不是听说尹瑱琦在这里，他贵为一国皇帝，何需自己过来。于是他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转身就要离开。
只是，一道凄惨的叫声在他身后传来，他连忙回头去看，就见到数十片闪着幽光的碧绿色玉片飞来，周遭手持筒铳的鸿城卫兵大片倒地，弩箭发射的声响同时传来。而适才发出惨叫的，正是挟持了卢璚瑿的周锦澽，此时他痛苦地倒在地上，身后是一朵盛开的艳美桃花。马钟武也是有些惊奇，从相貌来看，这人应是尹瑱琦时常与自己说起的李翎峰了，果然是一个绝世的美人。此时的李翎峰神情淡漠，只有从握紧桃花剑之后不断颤抖的右手才能看出他的愤怒，那生来会变色的眸孔此已经变得猩红。在他身后，则是一脸忧虑却犹带着几分媚态的舒怀。
看着地上挣扎的周锦澽，再看看怀中已经毫无力气的卢璚瑿，几滴泪珠在李翎峰完美无瑕的脸上滑落，那里面带着悔恨，还有愧疚。马钟武乃是久经江湖考验之人，分明感受到在李翎峰的身上，有着一股极度怨恨的怒气正在腾起，那是他见到代表着鸿城变态的装饰在卢璚瑿身上的器物所必然产生的结果。卢璚瑿看着李翎峰的面庞，拼命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始终开不了口，不知是实在无力，还是她终究有些话欲说还休。左手轻轻摸了一下李翎峰的脸孔，连带的还有满满的血污，随后淡淡一笑，头歪了下去。李翎峰连忙去摸她脉搏，却是已然断气。花开泪眼两落寞，同向秋风伴华年。
李翎峰眼中的泪水不再往下落，因为他见到了卢璚瑿满是血污的脸孔之上，有着两道泪痕，那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落泪，为了她亲生却动了别的情的兄长，也是最后一次，她也算是如愿以偿了，不再以这样的畸形的身份和情感存活下去，有的只是淡淡的哀思，足以让李翎峰也不去再想这一件事情，只会记得曾经他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一直在他身边，以另一种身份陪着他，了解他的喜怒哀乐，始终是他身边的一个开心果，虽然她自己本身却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众里寻伊千百度，梦惊回首，斯人已去，再无阑珊处。玉容由此落寞，令人唏嘘。
但四妖此时已无心思去动淫念，因为随着卢璚瑿的咽气，一股极具怒气的杀意从李翎峰曼妙的身躯上腾起，别说是马钟武、舒怀这样一等一的高手，就是尹瑱琦，都能鲜明地察觉到。李翎峰放下卢璚瑿，轻轻替她合上了眼，缓缓起身，猩红地瞳孔扫过四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血债血偿。”周锦浶刚一怔神，一朵桃花已经飘散而来，李翎峰一招“花开落寞”，狠命斜劈，一击必杀，周锦浶登时人首分离，鲜血溅在那艳美地桃花袍上，在妖媚中透着无尽的恐怖。剑锋轻动，扫过已经行将断气的周锦澽颈处，削掉其首。随后，李翎峰惨然一笑，翻开桃花扇，跃向前去，直如一朵绚烂桃花，在众人堆里盛放，优美而残忍。四妖原本不是对手，鸟君平日可与之一战，今日却是万万不行，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舒怀看着。此时的舒怀却是并不关注这战斗，而是焦急地望着宫堡外围，那里已经围上来了数以千计的卫兵，自己带来的人不过十数，也是折损惨重，若是诸葛那边还没接到自己的信号过来，只怕还真不好出去。
桃花剑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转瞬便削掉了过来殊死一搏的周锦浒人头，优雅地与其余两妖的首级一同摆在鸟君面前。周锦涛已经被吓得失神，转身要逃，不想芙蕖葬魔针已至，将其定了穴，身后那一朵艳丽桃花正带着混杂了血腥味的馨香袭来。马钟武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想着就让这鸟君直接逃掉，实在没意思，于是他扫起右腿，将鸟君绊倒，白虎剑顺势将其双腿划伤。李翎峰这时已经飘然而至，看了一眼马钟武及其背后的尹瑱琦，他露出一抹惨淡的微笑，不知只是礼貌的招呼，还是对于马钟武拦下鸟君的感谢。罔顾鸟君的哀嚎，李翎峰一面慢条斯理地用剑在鸟君身上劈砍，一面道：“第一剑因你对羽华的侮辱，第二剑因你对江湖秩序的扰乱，第三剑为你百年来残害的百姓。”鲜血飞溅，点缀在李翎峰的桃花靥上，狰狞可怖。鸟君不断呼喊道：“是逍遥殿的人害了你妹妹，玉华执印且饶我一命，我替你抓住真凶！”李翎峰淡淡一瞥卢璚瑿下体上插着的器物，阴冷道：“要说瞎话，就别睁眼。”说罢，走向了尹瑱琦，任那鸟君在惨叫中死去。
突然，那鸟君狠命一挣，竟动了身，冲向了李翎峰，道：“老夫活了百年，死也要拉上你陪葬。”李翎峰有些恍惚，反应慢了，而尹瑱琦正要用傀儡去挡，却发现之前居然被那黑袍人卸掉了大半气力，这下是操纵不得。千钧一发，她飞身挡在了李翎峰身前，接下了这一击，鸟君全力一击，将其震出老远，所幸被马钟武踏步接住。马钟武勃然大怒，方寸手先上，将鸟君全身筋脉扭断，只留了一丝气息，随后放下尹瑱琦，提着白虎剑，将鸟君生生剁成了肉泥，那原本威严的虎啸声，此刻也显得分外狰狞。李翎峰这时才回过神来，见到这场景，痛心不已。马钟武冷冷看着他，道：“明知困兽犹斗，还要在这里充牌面，柔华这伤，你说说如何偿还。”李翎峰此时已经万念俱灰，索性道：“用我这条命，够了吧。”马钟武道：“这是你说的。”其实他心里清楚，就算是那鸟君的全力一击，也是难以就直接将尹瑱琦毙命，最多造成重伤，再说自己本身就是化伤的高手，哪里会怕这鸟君的邪魔外道。只是，这李翎峰在尹瑱琦口中时常说起，今日见了又确实貌美无量，虽然尹瑱琦没有说过喜欢他，但是他不能留下任何的可能，尤其是这样的美男子，这下抓到了由头，当然想着让李翎峰就此消失，只是他原本是做好了亲手毙杀李翎峰的准备的，却是不曾料到李翎峰答应得这般干脆，也是不用自己动手搏杀了。
李翎峰淡淡一笑，扔掉桃花剑，伸开双手，示意马钟武动手。尹瑱琦虽然受伤，神志却是清楚，她太清楚马钟武的性格了，极度的偏执，占有欲极强，于是大喊道：“玉华哥哥，你别听他乱说，为你挡那一击是我自愿的，是我报这么多年来你的关照之恩，你快走啊！”这下让马钟武更加恼火，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尹瑱琦的自愿所为，但是对于他来说就是不能接受，先前与尹瑱琦分隔两地时，他倒还没有如此强烈的执念，但是见到尹瑱琦之后，他的执念就瞬间涨起，他这下是千万不能留下李翎峰的性命了。白虎剑带着啸叫砍来，就要在李翎峰的脖颈处放下，一道碧绿色的剑芒闪过，挡开了白虎剑，舒怀妖媚又急促的声音传来，道：“玉华，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吗？”说着，左手赶紧将李翎峰拉走，又道：“羽华虽然去了，但是她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为你们的这一段孽缘赎罪，也去找到真正的有罪之人，而不是在这里犯傻。羽华已经因为自己冲动失了生命，现在你也要吗！”
马钟武很是恼怒，不知道这一身媚骨的女人要干什么，也怕要是李翎峰缓过神来，再要他性命，只怕是不易。于是轻功踏动，直接挥剑上来，就是要取李翎峰性命。舒怀推开李翎峰，玉片剑挡下攻击，眼神却是落在李翎峰身上，满是关心。马钟武似乎看出了什么，于是道：“还真是有趣，只是你觉得本皇会在乎吗？本皇就是要你金樽空对月，让你们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白虎剑的攻势愈加凌厉，但是舒怀也是冷冷一笑，道：“别人怕你们神兽之剑，我可没有，我今天确实有幸，能见到白虎剑的持有者，难得难得。”
马钟武见她招架得游刃有余，也不禁好奇起来，这人的路数显然就是灵道一脉的，只是与岐章不同，她并不善用幻术，而是将灵道飘渺的体术及魂术修炼得炉火纯青，这些玉片之中都是由血魂术进行过高强度萃取的魂魄，诡谲而强威，就算现在马钟武施展全力，也不见得就能取胜。何况就算胜了，他也不会有气力去擒杀李翎峰了，因为此时的李翎峰显然已经清醒过来，又拿回了桃花剑。尹瑱琦当然知晓舒怀的魂术有多恐怖，于是对马钟武道：“崇文，别在这里打斗了，你是皇帝，何必与他们一般计较。”因为她知晓再斗下去必是两败俱伤，现在鸿城里面还有大量的卫兵存在，他们深受催眠，即使鸿城七妖已经全数丧命，他们还是会上来拼命。
马钟武也是聪明人，加上现在又听到美人关心自己的话语，于是也不想再斗，就当作顺水推舟了。他收起白虎剑，将尹瑱琦抱在怀中，道：“你们今日对柔华的伤，本皇记下了，会有朝日，本皇将亲率龙策军，踏平这卢国的一切。”说完，转身就走，尹瑱琦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落魄的李翎峰，没有多言。这么多年以来，其实她早就想要离开大内，离开卢国，去找马钟武团聚。只是，一来是卢斗士确实于她有养育之恩，她要报恩；二来就是李翎峰这些年以来对她确实无微不至，当她听说了李翎峰一直在寻找亲生妹妹时，就暗下决心要帮忙寻到。其实现在想来，当初李翎峰对自己那么好，只怕就是将自己当成了印象中的李翎峍了。但没关系，在尹瑱琦心中，也早就将李翎峰当作兄长了。如今，卢国政府最头疼的鸿城就这么如玩笑一般被灭了，李翎峰也找到了妹妹，虽然结果令人唏嘘，但是于自己而言，也没有了继续在卢国呆下去的意义，不如离开，或是更好的结局。
玉华哥哥，请你节哀吧，我相信羽华一定会在空中，静静注视着你。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为了羽华，也为了我们自己。真希望有来世，我和羽华都能成为你的妹妹，那一定很幸福。阳光洒下来，她不禁在心中念道：“从别后，忆相逢，几时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她用着最后的气力，将剩余的傀儡一并收走，任由马钟武抱着她在空中用轻功踏步，而她则将头埋进了马钟武宽阔的胸膛中，那是阔别已久的温暖。
宫堡之中，李翎峰抱起卢璚瑿已经冰冷的尸体，痛哭流涕，脑中往事翩翩，欢乐却永远定格在了那次与尹瑱琦一起的三人雨中品茶。望着犹有血色的韵容，惭愧、伤感、懊恼、忿恨、悲哀，千情百感，此刻尽数混进了泪中，他记得上一次哭得这般绝望和无力，还是十余年前目睹双亲被害、家破人亡的时候。这时，一只纤细的手搭在其肩上，轻轻拍着，正是舒怀，而此时的宫堡之外已经喊杀震天。舒怀道：“组长他们来了，鸿城这一次是真的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去给羽华找一个地方入土为安吧。”李翎峰站起身，抱着卢璚瑿的尸身道：“她不叫卢璚瑿，她是李翎峍，她的字也不是羽华，而是崇羽。待我料理完这些事之后，唤我的字也不用叫玉华了，叫我奉羽。”言下之意是如何，舒怀自然是清楚。要知道，星龙组诸人，凡是有些职位的，都是由卢斗士亲自取或改的字，因此都有华字，这算是星龙组区别于御厂和诡人组的标志，改回原字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
舒怀这时想到了什么，自语道：“当初知晓圣上为二人改字，男为玉华，女为羽华，我便觉得奇怪，与各自的名并不相关。原理是圣上心中也是有着亏欠，用这个换字配名，以免这一段记忆真的尘封了。”而李翎峰这时，已经走到了宫堡门外，怀中是李翎峍的尸首。迎着已经倾斜的惨淡阳光，他撑开了桃花伞，飘下山去。最苦是，好景良天，尊前歌笑，空想遗音。望断处，杳杳巫峰十二，千古暮云深。从此，徒余遗悲。舒怀望着阳光下李翎峰落寞的艳红身影，也叹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奉羽，还请节哀吧。”说完，就去迎接来到的星龙组其余人。
而远处一座高山上，一人正得意笑道：“这暗香节才过不久，马上就是年关了，这下就是后来的庆典了。走，我们该去彭庐了。”大声而去，带着几名随从。远方的天空上，乌云层层叠叠，不断堆砌着，正向这边缓缓过来，预示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雨正在袭来。多少事，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而李翎峰头顶的这片天上，晴空万里，暖阳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