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玄机(二)(1 / 5)
轻盈的“巡游者”在海王星塔完成了第一次光轨交接,加速到光速百分之二十,这个速度被称之为“二十节怪物”,是法条限定除试验飞船外太阳系内所有飞船奔驰的极限了。星际战舰、太空巴士和货运飞船拖上一根光轨,极限加速也能达到二十节,但那不过是为极端情况预备的加速空间,实际上它们大多仍日复一日用十节速度行进。“巡游者”是另类,一开始就是为飞出太阳系量身定做的,每个试飞员都知道“二十节”法条,但我们也心知肚明,“能飞多快就飞多快吧!”任何从心所欲纵横驰骋都招人嫉妒,人世间,最快的速度不是一艘飞船究竟能跑多快,只要比旁边人的快,就是真的快。对我们试飞员来说二十节仍然太慢,但事情总是两难,真要加速到了三十节,飞船结构开始变得极不稳定不说,仅应对“魔幻时空”对驾驶舱里的人每条神经都是极限的挑战。迫进三十节速度,经过的时空就进入极度扭曲,视窗前方永远是让人睁不开眼的“极光”,脑袋后面则永远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能驾驭“三十节魔鬼”的人少之又少。“前哨”魔城库房里,很多“巡游者”从没尝过“三十节”的滋味。怪不得索伦一直朝三位将军嘀咕,“找不到好水手永远是最头疼的事。”当家人说得没错,摔掉几架“巡游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有人敢跑出超限的速度才是他最想要的。
我的宇航服比父亲出塔漫步穿的太空服轻便的多,面料超薄,舒适地贴合在身上。其实,面料里头才大有讲究,密实的纤维里充斥着超级计算“神经线”,时时感应我身体内外的一切变化,再转换成数据上转到我面前光屏里。这趟是自动驾驶,我自由地“沦陷”在驾驶靠背曲线里,注视着视窗下主屏翻滚的数据波涛,这是试飞员行事的第一准则:拿捏住即时状态。视窗下并排三个屏,中央主屏右手边的屏可以调出外太空真情实景,得戴上护目镜才能盯着看;左手边的屏呈现全数字模拟校正景象,可以直视。很明显,左手光屏上显示的是飞船前方两只“大乌贼眼”摄录的不间断景象剪辑,连续播放时自动忽略掉了很多细节,但我还是可以在脑海中将抹掉的实景碎片一一拼接起来,然后,再狠心下心来忽略掉那些不重要的细节。一名优秀的试飞员必须会用头脑复原可能被超级计算忽略却又或许极重要的片断,作出二次判断。“剪辑”呈现只提高效率,在速度和效率之间,人只能选择更高的效率,否则拖拖沓沓,永远无法与超高速和超时空对抗。超级计算有自己的一定之规,时空万物遵从造物主的“神谕”,它俩各有各的算法套路,只要双方某一方不单骑突进,不在某个意外的时间和空间拉出某个意外的“拐点”,两者大多数时候能互相藕合,彼此印证,毫不违和,相安无事。
只有一个我、一艘“巡游者”经历着同一个时空,只有一个连续真实的数据被即时刻录在飞船的超级存储器里,但试飞员必须明白,“剪辑”之后的可以直视的画面里充盈着察觉不出的“不连续”,由此,时间和空间亦真亦幻。真实和虚幻,全由人的直觉居中判断,唯一要警惕的是百年甚至千年一遇的“拐点”。虽然对我这个平凡的上尉来说,百年千年一遇基本都等于零,可只要觉得有必要,我仍时不时用口令或者干脆一声不吭地手动触键回放几幕光屏分捡过的数据。“小心驶得万年船”,对超级计算“剪辑”过的再“剪辑”,才能时刻保持警觉,用心感应到造物之神与“巡游者神计算”双方步点都踩在一个节奏上,这是驾驭“魔鬼速度”的秘诀。
经过三昼夜不间断飞行,第四天黎明时分,我眺望到了波特郡北面怀特群山,就要到家了。在怀特主峰的雪线边界上,古老的沃兹城堡经历了三千多年的沧桑磨砺,依旧顽强矗立在高山之地,几易其主,幸运不死。我曾祖老泊特还年青那会儿,城堡所有权归利益联盟所有,等到后来被封为爵士时,联盟动议决定将这座城堡一并褒奖给了他,从此,泊特家族有了一个新家。
高山之巅,积雪皑皑,跳出三界,气息清冽;之下有雪松挺拔,老树苍翠。好一个地球上远离喧嚣的纯净之地。
在冷兵器时代,这里是北方冰雪之国狩猎一族进攻南方黄金海岸富人王族最快捷的通道,这座大城堡见证了一次又一次酷烈战争,在人类命运起伏悲喜的无数转折中侥幸幸存了下来。命运里总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幸福和不幸总是有来有往,它们永远是邻居。在这片圣洁之地,稀薄空气过滤掉了大部分细菌,身患顽症的小妹在圣山呵护下坚强地活着,她活得比同样不幸的生命时间长很多很多,连医生都开始不敢相信这个奇迹了。在“大医基金”开办的各大医院里,医生们互相谈论泊特小姐的神话案例,传到围墙外面,更多人口口相传,让一个人间奇迹变得如同童话和神迹般不可思议。在终年不化雪线上,小妹每天与生死一线之隔,但死神始终没有跨过皑皑雪地上的白线,亡灵们躲在黑暗森林里伺机而动,它们感觉到有一丝恐惧,觉得世上存在不化的积雪本身就暗藏玄机,而“小仙女”恰好就踩在一线充满玄机的边界上。死神游离不定,给了小妹机会,她在天地互接的高处将天真活泼与雪花高洁融合一体,如同快乐的“森林仙子”,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绝望。
回家路上,我始终保持二十节速度。在一趟私人旅行里,我情愿与“怪物”嬉戏,也没必要招惹“三十节魔鬼”。昨夜,朦胧之间,不知什么时候,我在驾驶座的怀抱里甜甜地睡着了。魔鬼却前来探望,它披着蓬松的黑袍,悄悄溜进我的梦乡。酣眠中,我陡然一惊,魔鬼已然飘落在前舱视窗下的操纵台上,掀开头套,露出苍白的真容,“泊特上尉,你我总在超高速里对抗,尽管不分胜负,可我很敬佩你的胆量。今天我来看看你,你该不会害怕吧?”
“滚出我的飞船!”依稀记得,我在梦中大吼,“如果你真想比试,我可以马上将速度拉到三十节,让我们跑起来,看看究竟谁怕谁!”
“‘光速小子’,不要吼我。你平时看不到我,我可无时无刻不盯着你呢。”
我挣扎着想醒过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知道为什么你打不败我吗?告诉你,我有九个分形。此时,另外八个就在怀特雪峰的雪线下,它们中有几个蹲在树根上,有几个正抱着黑松树杆往上爬,其中有一个家伙这会儿已爬到树梢上,时准备一跃而起,凌空跳过‘积雪线’,跃上沃兹城堡。不用我说,你肯定知道我们要干啥了。”
我浑身发抖,胸口发闷;我想呼喊,就是叫不出声来。如果此时超级计算伸手拉我一把,我就能从梦魇中挣脱,可“神计算”尽管已经搭到了加速的脉搏,依然没有向我伸出“感情的援手”。
趁我没醒,魔鬼停顿了一下,回头朝漆黑的视窗外看了看。我纳闷,“它是在窥伺八个分形伙伴吗?造物之神啊,人如何能洞彻魔鬼的心?”可我有一颗试飞员的“大心脏”,凭借训练有素,我很快稳住了心神,朦朦胧胧听见它轻轻叹息,“万年不化的雪线还真有点吓鬼。”我心定下来,它们还没得手。
魔鬼回头,嘴唇里呲出两颗野猪一样弯曲的獠牙,“你在祈求天使吗?”
我不吱声。
“噢,纯洁的天使啊,因为妒忌,女神正是假借你手,将神箭射向一位无辜的后母,先让她抓狂,最后害死了特洛曾王国英俊的王子。”
“你这是蛊惑。那只是一万年前天犬星由来的传说。”我差点被激怒了。
“小子,那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实吧。真正的快不是你追着我,我撵着你。想想吧,此时我们就此别过,你奔向地球,我奔向‘冥王’,我俩合在一起的速度顿时变成了六十节,不是嘛?”
“诡辩。你们哪里知道?道不同不相与谋。”我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