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竞争(一)(1 / 5)
第一次捕获彗星,世人意犹未尽,声言应该将“猎物”乖乖就范的那天定为彗星节。一拨一拨专业人士登上已经归属“冥王”的“伴星”上勘察,发现有岩石、干冰和水,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世界并不因此失望,看到了水,就足够了,人心一下子变得宽容。只要有水,人们就能等,没有人情愿从这场“伟大的游戏”退场,相反,大家又将臆想的角色投射进下一次造访外星生命的场景里去了。如果下一次仍是失望,也不要紧,那就再下一次,说不定外星人自己就来了。费舍爵士全身而退,没有人责怪他,哈博、老沃等富商巨贾,恼得牙根痒,也没办法踩到出头搅局的费舍大人的“尾巴”。吵吵闹闹之后,大家相安无事。人类渴望进步的激情一如憋着劲的火山,不知道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界就大规模喷发,一旦磅礴喷涌,澎湃岩浆永远流淌不完。“新探路者”力大如牛,从一个崭新港湾,神一般横空出世,一下子撬动了世人心。众人自愿发起了为大飞船征名活动,结果,“海龙”追捧者众多,最后胜出。索伦从善如流,发表声明,采纳公众建议,正式命名升级版飞船——“海龙”号。
索伦大获全胜,但他明白,这只是暂时澄清了质疑。慕容首席官私下告诫,“留得青山在”。“青山”大约就是指“春天的山”吧?索伦觉得,国家委员会仍认可自己“充满大山的活力”。有七大国支持,就吃了定心丸,他这个总裁可以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干很长时间。索伦打定主意,家里烦心的事还没顾上,是时候趁热打铁了。他果断调转枪口向内,必要时甚至拿出双筒猎枪开两枪,一定要将“窝里”的瘴气扫掉,如果有“脓水”,还要用力挤一挤,止血敷药包扎。决心已定,这一天,索伦召集宇航局高层会议,在椭圆大桌插着宇航标识小旗的一头坐稳,开场就直奔主题,“诸位,我们‘探路者’号计划要拿出行动,不管分几步走,一定要拿下比邻星系的宜居行星。这件事不能久议不决,再不见动静,‘吝啬爵士’会活剥了我。”
我仍在受邀会议人员里,老老实实坐在翠珊小姐旁边,总管不说话,我就不说话。冷漠会传染,我生来沉默又呆板,女总管冷艳冰情轻松破防,渗入我心。我呆呆地坐着,她揣着“神计算”分分秒秒揣摩人心。翠珊孤傲与冷漠并生,可不呆,眼眸里透露出灵动魔咒,时不时冷眼一瞥某个参会者,掂量温度和风向变化。
“吝啬爵士。……”会场里一片哄笑,高层高参们知道,这些年,联盟专属宇航公司用“大胡蜂”转运光能,回笼了不菲的信用值,‘吝啬爵士’不会宰“下蛋的母鸡”。当然,宇航公司还不能算会下金蛋的神鸡,但拿下比邻星,收收门票也能创造超级利润,那时,宇航人就是神。索伦也跟着笑了笑,紧接着,话锋一转,严肃地说,“后续如何行动,诸位有什么高见?”
题目摆在桌面上,大家没了笑声。在座的都知道,索伦经受不起再次折戟沉沙。虽然索伦是老大,但高层大佬不全这么想。大家都是高智商的人,不可能没自己的盘算。其实,在场每个人的心思很像索伦掂量“薄翼飞刀”,掂量来又掂量去,不知道掂量多少回了,只是眼下吃不准,能不能与索伦的节奏合拍?能不能与抗衡索伦的势力势均力敌?如果都不能,就索性不说了。各揣心腹事,尽在不言中,会议陷入了尴尬境地。冲破思虑焦灼迷障,不能一击获胜,需要时间煎熬。大家眼巴巴地沉默,等索伦拿方案,然后见机行事。索伦不见兔子不撒鹰,一副非要大家先表态的架势。翠珊可以肯定,并非所有人都与索伦一条心,她甚至连那人是谁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个人不是单枪匹马,暗中有一帮支持者,东方有谚语,“一个好汉三个帮”,好人身边有“好汉”,坏人身边当然也有。翠珊搞不清的是,她猜中的这个人是“魔法师”,不好对付。这人即不担心失败,也不计较成功,无论失败还是成功,经过他手一攥一放,就变出“大魔术”,要么变出于己有利的说词,要么变成中途偷袭的利器,变什么把戏,全看火候。这等高超手法,翠珊永远学不会,她只看到,索伦如腾空的“独行狼王”,左晃右摆躲过了一次又一次来袭飞刀,可万一哪天腰肌劳损,或脖子僵硬,或身子旋转慢了半圈,恐怕就会被一击致命。眼下,躲过一把把利刃的唯一希望是重启“探路者”号计划,取得一次成功。倘若再无功而返,他就要辞职。觊觎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我呆坐着,从与翠珊不同的角度想了想同一个问题,或许我的所想,可以弥合身边看得穿“心灵魔咒”的女大管家忽略的另一半真相。我同样可以肯定,参会中大多数人并不谋求成为“狼王”,估摸着,大多是“中间派”,剩下大约一半的一半是“稳健派”,其余的是“挺进派”。“老爹”属于“稳健派”,“狮王”当然归于“挺进派”,肖即不迟疑也不冒进,以他为首的一伙人居中,怎么合理怎么干。众多高人正襟危坐在椭圆长桌两侧,正在盘算的,无非是同一件事——如果“挺进派”进两步,“稳健派”如何退一步。结果每次统一行动,大家伙都只前进了大约一步之遥,这正是肖将军等一干“中间派”想要的理想尺度。索伦倾向“挺进派”,不论进一步、还是进两步,或者再往回退一点半点,想退回原点,门都没有。可是,他要想时时牵住三派人心,还要确保走在正确的轨道上,着实比拉住三根紧绷的太空钢缆吃力,而且还不讨巧。眼前,衡量各种心思各派人马的法码,就是“海龙”号,索伦要用“新探索者”的尺子,比划一下家事人心的倾角和分量。与此对等,各派智者大佬和将军们,也大差不差能揣摩出索伦的心思,花那么大代价搞出“海龙”号,肯定不是摆设,当家的一定要派它继续成未竟的使命。估计,无非是照原计划行事,兼容各方,照顾利益,然后一切照旧,大家满意。
今昔不同往日。经过“淘金峡谷”生死一战,索伦发誓要拿起猎枪捍卫最后的领地。面对高层沉默,他一点不感觉气恼,一切尽在预料中——没有人将先前的“围猎彗星”行动与准备重启的“探路者”号计划联系起来。我略微抬头,正好看到索伦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不易察觉的笑,是志在必得的声明。但索伦也不全对,会场里有些人的想法前后连贯得出奇一致,肖将军就是其中之一,“老爹”和“狮王”也有新想法,但远没有肖想得周全。至于,现场围坐的副总裁、谋士高参、顶级专家们恐怕也比不了肖将军深谋远虑。高智商一旦成了贵族,自然或不自然滑向养尊处优,头脑算计速度了已然跟不上趟了。落后形势的最大误判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忽视一线将军的存在。智慧和智商似乎与生俱来专属贵族,将军充其量就是执行者。“高贵一族”对“前哨将军”的想法置之不理,甚至不屑一顾。双方积怨甚深。将军们也乐得遇见这样的场面,他们尽量少开腔,或干脆不开腔。“前哨的执行者”很狡猾,他们鼓动高贵的去对付同样高贵的,让高人斗法,火中取栗。
会议陷入了奇妙的停摆。无奈,索伦只好主动打破僵局,亮出底牌,“下一步行动计划,在座诸位无论有什么高见高招,我们慢慢议。但有一件事不容商量,我意已决,此次,派载人飞船去完成!”
一席话激起千层浪,大桌子周围里活跃起来,三十几号人交头接耳,议论喧嚣。索伦见状,宣布休会一小时,招手叫我跟他走。我不知道要去哪里,翠珊低声,“跟上他。”我紧跟着索伦走出门厅,沿悬梯向下步行,当家人直接走进自己宽敞的办公室,站在落地舷窗旁边,扯了扯领口,端正的领带被他用力扯歪。人向窗外眺望,背影孤独地倾斜落下,被三张胡桃木椅阶梯分割。外面的风景已看过无数遍,湛蓝的天空,穿梭机像鸟儿一样自由,天地之间,一派祥和。他长吁一口气,一吐胸中块垒,好像感觉好一些了,招手叫我关上门,示意我走近些,“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参加会议吗?”
我怔了一下,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只得如实将翠珊小姐教过的话原本复述,“当总管的技术助理。”
“不,我是要你知道,做一个决定有多么难!”
也许索伦的确用心良苦,但我只是一个喜欢飚车的试飞小子,做决定?做一个正确的决定?那根本不是我要操心的,终归应该是楼上三十多人大家族共同的事。索伦不管我一脸懵懂,接着考我,“知道接下来什么最难吗?”
我干脆地摇摇头。
此时,翠珊进门,端来咖啡盘,摆在黑色胡桃桌上,拎壶斟一小杯,递给索伦。老板接过咖啡,她接替我回答刚才的问题,“接下来,有啥难的。不就是选拔宇航员吗?”
翠珊真聪明。
索伦摇摇头,“最难的是,无论派谁去,恐怕都是有去难回啊。”
我和翠珊站在原地发呆,佩服当家人想得远。
后来事实证明,眼前端着咖啡的老板预言也并不神乎其神,事情发展恰恰走了“第三方路线”,即不如我和翠珊想得那么乐观,也不如他想得那样悲观。预言家一发声,世间凡人与上天诸神就开始面对面较量,掰腕子的结果,最后大都五五开,诸神不会全得,人类也不会全输,这恐怕也是造物主的安排吧。
索伦凝视窗外,摆摆手,“你俩出去吧,我想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