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鹰袭(2 / 8)
雨象的皮肤厚如甲胄,但耳朵、鼻孔乃至口舌,都可能在群蜂环绕下产生剧痛。更麻烦的是,雨象太聪明,比战马聪明得多。聪明,意味着它们更胆小,也更容易与同伴共情。一象哀鸣,群象皆惊;一象炸缰,全队炸缰。
因此战象通常是十到二十只一队,每队相隔很远。因此驭象师并不知道别队炸了没有,他只知道自己的左手,要是不存在就好了!疼痛,令人生无可恋的疼痛。他想拔刀斩掉自己的左手,右手却根本没有握刀的力气,甚至没有摸到刀柄的准头。疼痛,令人天旋地转的疼痛,他完全分不清究竟是象倒了,还是自己歪了……
“呜!呜!!”九只鹰哨在半空中悲鸣,此起彼伏。没听过的人,会以为那是云鹰的嚣叫。
“复仇!复仇!!”鹰骑不是象师,她们永远不可能在盘旋或行进时,听到彼此的叫喊。但她们仍要叫喊,喊给自己,喊给曾经的同伴,和昔日的王!
蜂罐尽失的九只云鹰避开象队,扑进人马丛中。半人长的鹰喙刺穿战马的头骨,巨翼扑扇着、挣扎着,想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天空。然而这里没有断崖,云鹰落地,再难腾飞。
“妈妈”背叛了自己,但云鹰不会理解背叛,它们只能理解谁是妈妈。妈妈还在背上,妈妈不出声了。九名鹰骑,在驱使她们的孩子冲入敌阵之前,就已咬碎了蜡丸,藏着青盐的蜡丸。鹰骑无腿,鹰骑孱弱,她们根本举不动“足以戳到地面的长矛”,也从不拥有那种东西。她们用临死前最后的神智,将自己的孩子送入绝地,同归于尽。
敌人的血,祭先王。自己的血,祭同袍。神鹰的血,祭鹰神!
这九名鹰骑,是现存的一百一十四骑中,年纪最长的九位。上一任埃博拉女王斩断自己双腿时,她们盘旋在半空;十二名洛拉玛鹰骑撞死在崖壁时,她们强压着冲天的怒意,强忍着噬心的屈辱,继续盘旋。
两百多年后的今日,她们已临近衰老,她们的“孩子”已衰老过三次,又破壳三次。她们带着新生的孩子与尘封的旧恨,飞过可以折返回鹰巢的边界,飞临圣军北进的必经之路,向教廷宣战!
没有信鸦的世界,是迟钝的。进行在半途的圣军,还来不及知道埃博拉王国已经改信。那群异教徒在女王索菲娅的带领下,公然宣称自己信仰畜生!信仰鹰神!还捏造出一个人畜杂交的后裔,将王国献给了他!
极小范围的骚乱,很快致使三十六万圣军驻足不前。这不是九乘鹰骑的问题,而是进军途中、补给线的侧腹,悍然冒出一个拥有八座城池的异教之国!该怎么办,要不要分兵去打?
当初尘、叶盯上达达利,是为了离鹰蜂堡更近。而“鹰蜂堡”与“湿地沼泽”处在同一条纵条,只是个次要的考量。他们预见不了太遥远的事,原初的计划,仅仅是云端、世俗,两头生非;原初的计划,只是一个因征服了鹰蜂堡而声名鹊起的王国,在某个恰当的时刻反叛教廷,改信天神洛拉玛。恰当的时刻是何时?改信之后会不会从内部崩溃?这些细节都不是“木叶谷”中空想出的大略所能覆盖,只能一步步地走,一步步地看。
十天前,格罗萨城。埃博拉女王索菲娅又一次亲临宗主国王都,朝见宗主国的王。与几个月前那一次的轻装简从不同,这回她带了一万亲兵。所有人都确信,这必是造反无疑。然而要塞守将不得不硬着头皮、吞着苦水,眼睁睁看着虎狼之师徐徐涌入。国王巫依洛、王后莫维坦、王军主将科摩多,收到任何一位单独的命令他都会怀疑是假的,哪怕是三人中的头一位,哪怕是亲笔签名加印章再加军符,他都一定会怀疑是假的。
但他同时收到了这三个人的手令。这意味着即使内部有人作乱,也已经干成了,他没有选择。更何况,即便这是属于新都“格罗萨城”的要塞,内部也已陆续掺入了将近半数的埃博拉兵,敢挡他们的女王,别说身前的大军和背后的王都是何态度,就连自己部下那关都未必能过。
王城之上,守城军主将倒是没有丝毫扭捏。他离中枢更近,知晓更多。“开城相迎”,这就是女王和王后共同的意思,当面跟他说的。
一万精兵入城,没有如众人所预料的那般逼临王殿,这个王姓明明是“施沃茨”,新都却叫“格罗萨”的王国,也没有如众人所猜想的那般,换个女王,留下王后。
一万精兵,在基本没有抵抗的情形下,将守城军、禁卫军乃至毫无战力的巡兵尽数缴械,而后分出千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围住了“圣所”。
幽秘而圣洁的黑方内,百多名神卫被一个个揪将出来,用麻绳系成几串,集结在圣所正前的广场中央。
索菲娅-埃博拉身着一袭隐现流云纹理的浅灰色王袍,分开亲卫,缓步走入场间,双膝跪地,双手交握,面朝黑方。英俊甚于美艳的面庞之上,满溢着虔诚与狂热,与身前不远处双手反缚、串串相连的紫袍构成一幅诡异至极的画卷。
“默海高天,皆为神域;雷阳雨露,俱是神恩。”黑方顶沿,不知何时出现一位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那是中原语,没人能听懂他说得什么。众人只感觉阵阵天雷紧贴着耳膜炸响!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大半也在第一声炸雷轰入脑海之即,依循本能将身子蜷缩起来。代表神明的紫袍,也莫能外。早有预备的索菲娅,亦将十指交握的双手拧出青筋,才勉强维持住端庄。
烈日之下十六声惊雷响过,广场与黑方陷入一阵长久的沉寂。众人的耳鸣缓缓消解,听觉慢慢复原的过程中,渐有胆大好事的民众凑近,凑近到士兵包围黑方时刻意留出的巨大缺口边缘。人数不多,但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