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萍 儿（1 / 1）

萍儿

回到翠山馆已是半夜，伍樗闻见马蹄声，便跑来迎，一面问玘灌这日去了哪里，系好了马，又道:“公子，来了位姑娘，入馆有些时候了。”

自玘灌来楠，崇安公常使美人来翠山，她们子夜时来，黎明即去，仿佛是一场春梦。

玘灌想起了楠国公崇安。崇安为政与洪元不同，他即位后便将朝事悉数托予公卿诸侯，自己则极少上朝，朝臣常只在筵席宴会才见得到他，然而朝政却颇稳定，国富兵强;崇安二十三四的年纪，不曾纳妃，尚未封后。他施政贤明，待臣工宽厚，却有宠杀宫女之癖，但凡临幸过的宫女，不出数日必被赐死。玘灌鲜少入宫，入宫时也不常能见到崇安，每回得见，他都笑呵呵的，一副谦恭和乐模样，从不向玘灌打听荆国国政，所谈及者不出风月鸟花。玘灌记得有一回简原君在，崇安公忽然笑问:“无咎，听说你在找一个女子?要帮忙吗?”

简原君一向是端严自矜的清冷性子，那日却轻咳了一声，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来楠以后，玘灌曾使几名女子受孕，可他不愿得子，不愿与

她们有太深的牵连，他只希望她们是清晨的露、山间的云，在他身边轻盈盈地停一宿、伴一眠，聚拢过，便消散开去。他令那些女子服用避子药，有身孕者，便引其小产，当中也有因此身亡的，他却不为所动。他宁愿在红尘中迷乱，也不肯忍受孤苦无依的无间地狱般的煎熬，若非这些女子，他度不过幽寂悲戚的绵绵长夜。他在大海中浮沉飘摇，她们是他的稻草。

玘灌进屋，来到里间，他的榻周四面低垂着罗帐，红烛照耀，缥缈美好，他闻见一笼淡淡的橘柚清香，榻边抱膝坐着个女子，半拢着衣衫，容貌清丽，神情却有些倦，正怔怔出神。直到玘灌走至她跟前，她才觉察，一时间有些仓促，忙拾掇出笑容，起身为他宽衣。

玘灌见眼前的女子身材细挑，一张细细的瓜子脸，眉间有一点美人痣，尽显娇媚，一双眼含着笑，却有些淡，有些哀凉，玘灌感到诧异———这么个风尘女子，竟也有忧与愁?

他的心思缥缈起来，眼前的身影变得模糊，或许是他有些乏了，或许是他在她眼中看见了疲倦和失落，亦或许是竹庐中那居士的言语太温存。玘灌心中一动，轻轻推开了她。

那女子一愣，玘灌道:“是有心上人吧?好好的女子，何必来此。回家去吧。”

那女子有些惊慌:“公子……可是嫌奴……”

玘灌起身，来到桌边坐下，为自己沏了杯茶:“不，你很好。只是明日我要同秋玄将军出游，想早些休息。”

女子没有说话，却不经意地将微蹙的眉舒展了，神态和缓了许多。

玘灌问:“你多大了?”

那女子道:“十九岁。”

玘灌一笑，自觉哀凉:“倒是与我同岁了，你叫什么名字?”女子道:“记不得了，大家都叫我萍儿。”

屋外的清风穿过松林，吹息了一树鸣蝉，贯入了厅堂，玘灌想起了锦华宫里自己种下的那池幼莲，今夏等不到它们绽放的模样了，他叹道:“只是……浮萍，连个寄身之处都没有，不如清荷，到底有根有叶，缠在一块儿，牵连羁绊，虽粘着泥垢，却是个家。”

过了一会儿，又自语道:“夏夜那么短，哪里有那许多完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