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难兄弟遭难又分离,苦婆女命苦皆失依(1 / 3)
长淮抱着云儿,引着环儿往回走,连夜赶路,不敢停歇。奈何环儿身子弱,走得又慢,长淮只得且行且停,走到天明,却又下起雨来,跌跌撞撞,直走到晌午才到观夫山下。折腾了这许久,肚子都饿了,云儿也哭个不停。长淮走进村里,正不知如何打算,忽然环儿喊道:“那有羊,可以喝奶。”长淮一望,果然有人家圈羊,抱着云儿快走到前,却又呆立住,不知如何开口。环儿见长淮踌躇,心下明白,从衣裳里摸出了几个小钱,递给长淮,会心一笑。长淮谢过。
二人尚未开口,早有一个六十上下的老妪听见孩子哭啼,走了出来,道:“是饿了吧,怎不喂奶?”
环儿听见,羞红了脸,说道:“婆婆错了,我不是孩子娘。”老妪闻言,转向环儿笑道:“老身眼睛看不见了,只听见娃娃哭,没看见是个姑娘。”又说:“往前走二里地,有个刘家刚生,有钱给他些,喂喂孩子吧。”云儿一直哭声不止,长淮谢过老妪,就要动身。那婆婆又道:“慢着,孩子怕是饿极了,先抱进来喝碗羊奶吧。”环儿谢了婆婆,接过孩子,先进了家去,长淮也跟着进去。
长淮进了屋,见满室挂满了兽骨狐皮,屋里陈设虽破,却还算干净。老妪从炉上取下个小壶,倒出奶来,说道:“我儿子一早进山打猎去了,晚上回来,怕我白日里饿着,就每天给我挤些羊奶,先给这娃娃喝些吧。”环儿谢过,坐下喂云儿喝了。老妪又倒了一碗,对环儿道:“你也喝一碗吧。”又抬头对长淮道:“这奶也不多,你是个男人,身上壮,先忍忍吧。”长淮连忙承应,又取出方才几个散钱,放在老妪面前,谢道:“多谢婆婆,这几个小钱婆婆收着,还望婆婆再留这姑娘和孩子在家歇息歇息。”那老妪了了应了,也不伸手取钱,也不推辞。
云儿喝饱了,环儿又哄着睡了。长淮意欲先进山去,找平生寻个商量,便示意环儿出来说话。环儿把云儿放下,走过去,满眼无邪。长淮说道:“环儿姑娘,你暂且在这里歇歇,我先去进山找我平生兄弟,再想个法子安顿你,你在这里好好照看云儿。”环儿听说长淮要走,焦急起来,闹着要同长淮一道进山,又说道:“这里人生,环儿害怕,武大哥千万带我一起。”长淮道:“我去去便回,并不耽搁。”环儿道:“武大哥,我已无依无靠,眼下只能靠你一人,你不要撇了环儿,环儿情愿服侍你一辈子。”长淮闻言,不知所措,只忆起秦淮旧梦,横下心来,执意要走。环儿泣道:“哥哥苦留不住,当真要走,能否把身上配匕留与我,此处地生,我好防身。”长淮此匕贴身已久,本不愿予人,但眼见环儿可怜,硬不了心,只得暂且给了她,待回来再取。长淮抽身便走,环儿追道:“哥哥定要回来,环儿此身等你。”
长淮头也不顾,径入山中,循旧路找回平生住处。走近木林,隔着多远,早闻见草木焚烧之味。转过灌木丛花,赶到近前,长淮惊了一震。哪里有昔日家园模样,草屋花木,早已焚成灰烬,不知烧了多久,幸有这场春雨及时。
长淮在废墟间翻找,已辨不清什物,寻遍四近,也不见平生父女。长淮心下一沉,几乎哭出声来。
武长淮奔波一路,腹中又饿,心绪烦乱,不知所从,瘫坐在地。直到日沉西山,才浑浑噩噩起身,要往山下走。天下虽大,无处容身,只有环儿处,尚有人诉听。长淮如失魂般,踉踉跄跄地走着。偏巧此夜无月,勉强辨得方向,走了许久,能望见村户造饭的火光了,长淮却又心下忧郁。正彷徨处,忽然听见林间有人追逐,呼喊求救。武长淮扎进林中,见有两个壮汉,身披兽皮,一人一肩搀着个汉子,一步一瘸,没命般跑着。身后不远处有一黑影在追,身不甚壮,却极轻便,在树间荡过。武长淮瞅准时机,忽地从暗里出来,踏树翻身,飞起一脚。那人不曾提防,正中面门,跌在地上。正欲起身,忽听林深处有人哨声,随即翻起,往林深处去了。
长淮叫停那前奔三人,问以详细,一人边喘边说:“多谢壮士救命,我等乃是村里的猎户,方才架着猎物下山,被两个贼人拦着,抢了东西,还险些丧命。”长淮看那搀扶之人,脖颈下面被一银镖射中,满脸大汗,血流不止,虽未射中要害,眼见也是活不成了。另一人道:“那贼人也真蹊跷,那胖的只管抢货,那瘦的虽痩,手段却好生了得,我三人架不得他一个。他飞出镖来,射了我兄弟,我俩也差点死在他手里。”
武长淮听此描述,是一胖一瘦两个歹人,又善使镖,心下嘀咕:“怎恁的冤家路窄,我逃生至此,那阴司二使竟也追踪到此?”又想起尹氏之死与那丢的画来,怕是与二人脱不了干系。便嘱咐三人先走,长淮只身一人,往林间去,要寻那《千里江山图》的下落。
林间叶密,今夜又不见月光,长淮脚步悄悄,往方才那贼人奔走方向寻去。追了多远,闻见烟味,长淮悄悄摸过去,只见野物扔了一地,并不见一人,柴堆尚热,应是方走不久。长淮闻着那架上烤熟的野味甚香,已是饿了一日,也不管什么首尾,拿起胡乱吃一个饱。
长淮匆匆吃罢,不敢耽搁,又生起一小撮火来,照着地上的印迹,知是往南走了,吹灭了火,一路追去。
昨日着了火,尹平生找不见君儿,四处林子寻遍,并不见人影,再回来时,那火已成势力,连带周边草木一并烧了。平生救火不下,无计可施,一下瘫坐在地。心中憋屈,仰天呼喊。看着火光冲天,黑烟弥漫,流下泪来。
忽一声马叫嘶鸣,那匹马原来跑了出来,听见平生呼喊,从林子里跑出来见主人。平生接连丧妻失子,看见马儿,亲切非常。平生轻轻安抚,见背上的白毛已经燎黑了。
那马毕竟是个活物,又有灵性,见了平生活泼非常,不断奋蹄嘶鸣。平生渐渐振奋,大丈夫宁不如马也?遂翻身上马,直奔江陵。
尹平生此时消恩积怨,犹亡命徒般,勇烈非常。挥剑斩木,振马跃岗,飞奔直下。日暮赶至江陵城下,待要闭门,尹平生奋蹄大喝,剑砍来人,众不能禁。直冲江陵府衙,抢进门内,放火杀人。被众兵围住,哪里肯休,仗剑伤人,只顾前冲,身披数创,愈要斗狠,直杀怕了官兵。冲到深处,见众人围住一个官样人物,平生喝散众人,揪住那官,问他情形。
那官本是个判官文臣,吓得胆颤心惊,告饶道:“好汉饶命,小人并不是州主,那知府大人带着兵士往北山打猎去了。”平生问起那失玉捉贼之事,判官回道:“确有此事,确有此事,那宋员外是本地豪族,与历任知府都有交往,我等都拿过他的好处,知府大人故此调了不少都头捕快。”平生问道:“你可曾闻有个叫做卫钺的?”判官道:“小人平常只在府上,不曾抓人,实是不知,实是不知呀”那判官惧怕平生发怒,又叫那旁边的军士,“快说,快告诉老爷,哪个是卫钺。”那兵慌慌张张道:“好汉,确有个卫钺,是平阳县的都头,不过数日前已然死了。”平生大惊,问道:“怎生死了?”那兵士道:“似是出城追人,当夜未归,后来在南边山脚下找着,跌在崖下,双眼被烧瞎了,在野地躺了两夜,抬回来时已然不行了,过不多久便死了。”平生听罢悔极,不意那日火石正中打了他眼。又问武长淮,兵士道:“也是那日出城,一直不曾回来,守门的几个老兵与他不和,告说他来路不清,八成是与贼人一伙的。老爷派人查他的根底,谁知竟是东京的逃犯。”平生又勒问二人:“可曾派人去搜那观夫山?”判官道:“是曾派了些人手,不过只在山下巡视了些,那山外已是澧州境,那里知州素与我家大人不和,旧时山贼也多,故不曾细搜。”平生不得线索,怒道:“休得瞒我,再敢支吾,我这便给你等放血。”那官兵求饶道:“好汉饶命,确实不曾啊,我家大人本不欲惹那山贼,只是那宋员外一再催促,老爷派我等出兵做做样子。这几日都在歇着,知府大人自引人往北山打猎逍遥去了。”
平生听罢,不得究竟,提剑出了府衙,上马往宋府去了。
那宋家府院甚大,平生驻了马,翻身跳进府里,悄声进了主房。平生提剑直入,那宋员外正在床上与侍妾嬉戏,忽见一道黑影,吃了一惊,未待反应,早被平生一剑架在颈上。那侍妾欲喊叫,被平生一剑刺了。宋员外见势,告饶道:“好汉饶命,小人家里多有财产,好汉尽可拿去,留我一条命罢。”平生喝道:“你那方玉是我取了,尽可还你。着你家人,还我女儿出来,快去。”宋员外闻言大惊,又摸不着头脑,回道:“好汉误会,都是误会,你我素无恩怨,那玉小人不要了,只是贵千金小人确不曾见呀。”说罢哭着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