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暴风雨前（1 / 2）

三年级，宋园的日子是很惬意的。跟随家人到bj游玩，爸妈感情还算稳定，弟弟齐齐小巧可爱。家庭生活算得上温馨。

一家四口看电视，爸爸把弟弟放在腿上，妈妈坐在旁边沙发。那时人们都看电视，都喜欢守在电视机前坚持把一部电视剧从头到尾看完。电视上一对情侣站在黄昏时美丽忧愁的海边沙滩，高大的男主角臂弯环抱娇小的女主角，弯腰吻下去。妈妈说：“真是幸福。”爸爸似乎向妈妈脸庞凑了凑。多年以后宋园回忆这个场面，不确定爸爸是否真的俯下头亲了妈妈。在中国家庭里当子女的面亲热算是越轨。

宋园眼见过爸妈之间最亲密的行为是一天早晨，床上尚未苏醒的两人，爸爸一只胳膊横搭在妈妈肩头。

妈妈换了很多工作，但其实只是一种工作，重复机械的手工劳动，之前的派货已经不做了，时不时地还会骂表姐几句，说被她给骗了。三年级，妈妈到宋园小学附近的小厂上班。于是接宋园放学方便许多。

平静生活之下存在潜流，危机只是隐藏起来，从未消失。邻居阿姨到家里聊天，妈妈说起往事，这些往事都是引起当年离婚结局的缘由。“他说俺和宋园她小姑父在关了灯在屋里亲嘴。”这是爸爸的疑心病。“一次栀蕾去俺家送东西，在屋外听到有人哭，吓得跑回家。俺给宋园她奶奶送包子，她不要俺就端回来，他爸爸就说俺对宋园她奶奶不好。结婚前也不知道他喝了酒就变了人似的。我怀着宋园他照样打……”这是爸爸在施行家暴。

家中角落的照片上妈妈一只眼皮青肿，是证据。“一次烧大锅的时候，扔进锅筒一只打火机，爆了。”听来，妈妈刚进家门时的生活并不好过，甚至是煎熬。但当下的生活依然平静。

宋园家后屋的老人去世了，那天出殡，妈妈担心幼小的齐齐在家受到惊吓，毕竟中式丧礼也要追求热闹欢腾，最好人尽皆知的。妈妈把齐齐送到邻居阿姨家，宋园看到阿姨家院子空地上铺张着蚂蚱菜花，黄朵居多，显得明丽灿烂。奶奶把同种野花栽在花盆里养，红朵居多，红的多了会造成一种微黑的错觉。弟弟会走路了，经常找邻居家同岁的小男孩玩，小手里经常握回阿姨给的小饼干。妈妈有时去阿姨家。“人家安了空调，安了热水器，买了新电视和沙发，买了电脑，买了……”妈妈的生活一直在比较，而她一直担当比较中的弱者。

一次宋园翻奶奶抽屉，抽屉整个抽出柜子，柜子空槽处几张信笺。“现在是深夜，我给你写信。自从失去你以来我昏头涂脑，伤痛欲绝。我们都是婚姻的失败者，没有好好沟通过。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只看重金钱，我希望给宋园一个完整的家，原谅我，我是太爱你才会……你说我有心理疾病，我也意识到这一点，但…”是离婚期间爸爸写给妈妈的信，有几张写了个开头，其中两张可以拼凑起一封完整书信。爸爸在信中表示了对自己过激行为的忏悔以及想重归于好的愿望，而妈妈也终于和他破镜重圆。后来宋园才知道世上根本没有破镜重圆这回事。

三年级的冬天还是温暖。暖气水槽里，水烧开了一次又一次，咕噜噜沸腾直冒白色的气，扑到青色塑料天花板，凝结成水

珠几近降雨，屋里蒸汽氤氲，湿润暖和，呆的时间长了止不住缺氧。那时宋园对过年的印象还很好，还会渴望这个中华民族最隆重的节日。大年初三是来奶奶这聚餐的日子。姑姑姑父们拿来很多好吃的，小姑父带来美国提子，三姑父送来海鲜礼盒，满满的海蛎子、蛤蜊、毛蛤蜊、虾，大姑父带来莱阳梨和橙子。

大人在温暖潮湿的房间里吃菜碰杯，欢度新年。三姑从忙碌的小超市抽身过来，三姑最爱笑，屋里笑声连连。宋园和表妹拿着酸奶来回跑。一屋子欢声笑语，宋园觉得梦魇般的，一个屋子盛不住这么多欢乐，欢乐像暖气槽沸腾的水，需要蒸发一部分才不至于溢出。奶奶的生日是正月十六，那年，奶奶收到三个蛋糕，真是过分甜蜜的一个新年。

那时爸爸还去姥姥家聚餐，宋园拿着从bj带回来的小玩意和栀蕾姐一起分享。一个盛着弹跳甲虫的小木盒，细丝穿就的白珠子手链，等等在小城镇不易见的玩物。大人在屋里吃吃喝喝，欢欢乐乐，姥姥生育有八个孩子，孩子又生孩子，开枝散叶，门丁兴旺，聚起会来，好不壮观好不热闹。宋园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一看手腕，发现白珠子手链没有了，一阵惋惜。

咦，门口亲戚的小孩小手里转着的不就是就是自己的手链吗，手链重新回到手腕，宋园呼出一口气，恨不得感谢上苍。宋园和栀蕾躺在妗妗床上，宋园观看摆在床头柜上的小东西，骑扫把尖鼻子巫婆，白色贝壳粘成的小白狗，带着红嘟嘴的海螺口哨。看着衣柜顶上，一处不知有何效用的方盒机器上的小红灯一闪一闪，就着樟脑味迷迷蒙蒙地睡去。在姥姥家的觉是安稳觉。

时间很快，有安稳觉就要好好享受，因为一觉醒来，快乐的新年已经过去，无忧的时光已变得惨淡。当时的宋园不知道未来，不知眼前一切终会逝去。

那年月里家人过度和睦，三天两头聚餐，年初五，一家人去大姑家团聚。妈妈穿上新的嫩绿长身羽绒服，蹬上穿了十几年的黑色粗跟高跟皮鞋。充分的降雪后马路上结了冰，但太阳灿烂，一部分并开始变软化成水，洇染在道边。宋园跟随爸爸妈妈拎着礼品走了一段，坐公交车来到大姑家的彩票站。大姑夫亲自下厨，那个一本正经的老师，那个教训宋园胡闹的男人，那个相框里年轻时英姿勃发的男人，正围着炉子切肉和蔬菜。

姑父在炉子上炖菜，屋里阵阵鲜香。电视上播着百变小樱，那一集有坐船。大家边看大姑的大女儿捧开心果给大家吃。大姐的丈夫也来了，站在彩票站外的台阶处，嗑着瓜子，一只手当托盘，手心一小堆，合并的手指放壳，另只手把瓜子从手心运到手指。开始吃午饭，虾仁炒茭瓜，白菜炖墨鱼，白菜奶白汤水，众人道：“真鲜！“

夏天，一家人去大姑家聚会，大人在彩票站吃喝，宋园和表哥表姐去村里的住房。盛夏，一路上头顶似雾似霞马缨花，大姑家表哥看台剧《意难忘》。“我喜欢这部电视剧，一天不落。还把歌词抄下来了。“是不是台湾话？“是。我把发音用拼音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