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回到原点(2 / 2)
宋园每天坐个马扎趴在床边学习,心无旁骛。一次语文老师宣布:“我们今天要写作文,这是个征文活动,等会儿课代表发稿纸。每人发四张。我把作文要求写在黑板上……”主题:赞颂家乡日新月日之变。“大家好好写,这堂课写不完不要紧,明天早上交。”接下来就是自由自在的习作时间。宋园迟迟没有动笔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两节课也没琢磨出一个字,转眼午饭时间。同邢落雁吃着辣条站在打开的窗前辣的哈气:“我看着前面的村儿,有助于构思。”边说边打手势,宋园也看了眼村子,继而回到座位上想,自己写就要写的和自己心意,家乡变化?最疏松平常的写法无非就是:泥泞的土路变成宽敞沥青大道,高楼绿树取代了茅草房小平屋,诸如此类,老生常谈,罗列两页方格纸凑齐八百余字。这般没新意的文章,宋园宁可不写。
思来想去,那就写诗吧。宋园想在文体上耍耍花招,用最精简的话完成一次赞美。回家,晚饭后着手开写,宋园写作文从不打草稿,但这一次先在作废的稿纸背面列出一行行短句。宋园把前几天学的高级词汇“蓦然”加到自己的诗歌里,或许这会显得自己的作文上档次。她把每天必经的一家澡堂门挂的对联“进来乌衣秀士,出去白面书生。”也编写进诗歌。先排列在废弃纸背处,后抄到稿纸。读闲书和写作时宋园会身心投入,自动和周围环境隔离开来。不知不觉已经完成,抄到稿纸上共三页多。第二日上交后,宋园就把那首诗歌抛在脑后。
班主任老师经常讲课外的事情,宋园很喜欢这种方式。“我们去市区一个初中参观学习。人家的环境真好。走廊里摆着花盆,很漂亮。”“大学时候身体好,每天早上起来先爬一趟山。”“我大学时候一头长毛,一个同学让我用他的洗发精,是那种圆罐装的,我用手挖一块,洗完头发绸子似的滑有男生整天穿孕妇装”同学们听的津津有味。宋园初步领略到大学的自由氛围。
一天眼保健操时间,班主任拍拍宋园肩膀示意她到走廊去,宋园心里打鼓,是不是昨天的读书札记写的太少,班主任要对自己的懒惰进行教育?宋园站在走廊,看见班主任走到隔壁教室招呼人,一会儿邻班的男生出来了。
看到他,宋园心安下来,应该不是札记的事。宋园和孙鹰翔站在班主任面前,听着嘱托:“你俩作文得了奖。到时候需要你们上台演讲。“原来是宋园给家乡写的赞美诗得了奖。第二天跑完操回来邢落雁说:“你得了特等奖,比孙鹰翔的奖要高。”宋园对自己的诗歌谈不上满意与否,她只是写,写自己想说的话。几天后班主任让宋园写份演讲稿,写完找他修改。
课间,宋园去办公室,一帮学生把班主任围个水泄不通,是成绩较差来补习的。宋园站在学生外围静候,她当年也是差生,也被叫到办公室……等到宋园,老师说:“哎呀,你不上前!先弄你的。”宋园忘了自己现在是好学生,应该有优越感,要有优先权。但之前落下的自卑日后难以磨灭。班主任让宋园上前,拿过宋园的稿子略微浏览,开始用桃红色笔修改“一幢幢的‘幢’读音是chuang还是dong?“不知道。“你回去查查字典。”“嗯。”
演讲前一天,宋园接受了地方电视台的采访。一个年轻男人扛着摄像机,对着宋园的脸,旁边是漂亮的粉裙子年轻姐姐,浓密齐腰的漆黑头发,画着精致的妆,举着话筒笑对着她,宋园一心两用,一心欣赏姐姐的扮相,一心想着要说的词,充分开动感官。户外风很大,宋园的刘海吹得扑通扑通遮眼,摄像师:“上里边拍,“三人走到小学大厅,宋园对着摄像机把话重复一遍。
结束后,出小学门,进初中门,回到教室。上课时班主任告诉大家电视台要播采访宋园的画面,回去记得看电视。班主任很开心,他在宋园身上间接的满足了自己的文学梦。
演讲那天,宋园拿着稿子,等主持人让她上台。宋园走上红台子,站在演讲桌前,花环垂到外边,宋园只高出桌子一个头,很紧张,声音有些颤抖。演讲完,当年的小学校长给她颁奖,那个转学回来时问她要本子看她写字如何,评价还行的校长。坐在台下听领导讲话。演讲结束回到教室,数学老师正在讲课,宋园马上转换到听课模式。
最后一节课,班主任把奖品带到教室,放到宋园桌上,一个粉灰相间的书包、一本地方报纸副主编签了名的散文集,一本红磨砂封皮奖状。同学们似乎有些羡慕,宋园只觉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她想合群一些,她早就体味过不合群的苦果。宋园书包对折,塞进桌洞。宋园放学后把书包放在自行车前筐,觉得有些丢脸,这个大件儿让自己的回程显得滑稽。一进家门,蹲在水龙头洗菜的妈妈一眼瞅见那个鼓鼓囊囊的奖品:“什么?“书包。”“哪来的?”“作文得奖发的。”“这么个大书包。”
家庭安稳,宋园学习也踏实,成绩一度到达最高峰,班级第三。邢落雁在讲台统计成绩,对着宋园伸出三根手指,宋园知道自己这学期学习劲头十足,很认真,但没料到自己竟能进前三甲。那时宋园还不知道人生哪有什么不可能。
放假了,宋园看《情感读本》上的文章,这篇文章里女主人公初一来了例假,不知为何宋园内心有份无以诉说的柔软预感。放暑假第二天,淅淅沥沥下雨,宋园在院子里方便,擦屁股时发现卫生纸上有嫩红血迹,挪屁股一看,有一摊黏糊糊的血。初潮来了,前几天读到的文章似乎已经告示了她的命运,就像读书写字一样平常,没有痛苦,没有异样感受,它就这样来了。日后宋园庆幸,自己的初潮没有发生在学校。宋园回到屋子,撕了长长一段卫生纸,折起来放到裤头中央。下午小樟和焕新来找宋园玩,她们出去,宋园的胯中物使她走路不方便,因此必须忸怩,必须龃龉,必须婀娜。焕新请小樟和宋园吃冰沙。
爸爸在沙发上看电视。传来妈妈的声音:“这是什么玩意儿。”妈妈手中举着暗红的硬纸条,当着宋园的面、爸爸的面,她如此不顾情面的宣布一个果实的成熟。宋园懒得理妈妈,她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妈妈知道宋园来例假,却没有告诉宋园处理这个麻烦的方法,也没有给她买卫生巾,她让宋园的例假自生自灭,让宋园自行解决这个红色烦恼。
奶奶经常从三姑家带回吃食,一盘炸茄盒、一盘炸知了,知了毛刺刺的脚,闪着油光的弧形背脊,层层折叠的肚皮。裹着细盐沫,焦香微苦,足脆肚软,正宗消暑小菜。
一次美术老师让同学们在校门口写生,同学一排坐在台阶处。夸宋园捐两块钱的老师把同学送出校门正好经过此地。“老师好,你看宋园画的真好。”她走过来和同学打招呼后,在宋园身旁蹲下,眼神里充满对一只流浪无助小猫的怜悯,这个眼神把宋园看的不好意思。自己家庭的不幸激发出这个女老师的母性。
冬天,弟弟在炉子和沙发之间玩,脑袋碰在炉子底下的方块煤灰盒,弟弟哇地一声,妈妈抱着他去村卫生室,回来后脑袋顶包着一块纱布。弟弟发旋旁边一个疤痕,此处不再长头发。宋园庆幸,此次碰撞,没有让弟弟变傻,傻孩子在学校会让人欺负。弟弟腿上是磕磕碰碰的伤疤,蚊子咬、车子倒,结疤还没愈合弟弟就把结痂揭掉,那些没长好的疤,留下薄薄发光的旧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