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拒量移唐公明孤志 拟挂冠朱子冷赤心(2 / 2)
“够了!”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唐仲友站起身来,手中捧着一份奏疏——在方才的混乱中,他已经拟好了表章。
“劳烦老先生将仲友的表章一并带回。仲友本是清白之身,却无端遭人陷害——台州的事情一日不理清,仲友便一日不离开台州。至于江西提刑的人选,还望官家另择贤能。”
闻言,朱子意外地看了唐仲友一眼,心中五味杂陈。见太监收下奏疏,高炳如心中大定,当下代表朱子将天使礼送出衙。由于突发情况过多,朱子一面下令将严蕊押回台州,一面宣布退堂。众人摇头晃脑地站起身子,意犹未尽地讨论着今日的收获。
却说那绍兴知府虎若开自接收严蕊后愈发不上心,日日审讯已变为三五日一审,且多为走个过场。好景不长,朱子的一封书信打破了这个局面。虎若开请来通判纪运初,挥舞着书信得意洋洋地说:“我此前说过什么?那严蕊与唐仲友定有奸情,这种事还能作假不成?”
纪运初夺过看了,而后缓缓合上信札。虎若开因道:“你为人正直,自然不知世上还有这许多肮脏淫秽之事。严蕊恶迹昭彰,唐仲友罪名成立,已然是要结案了。”纪运初叹息一声,旋即出了书房,往衙外走去。关押严蕊的囚车正停在门口,他瞧了瞧刺目的斜阳,而后便皱着眉头来到车前。
“台州有人指认你与唐知府有私情,此人言之凿凿,似乎确有其事。朱提举来信,命绍兴府将你押归台州,情势如此,我亦无能为力。”纪运初摇了摇头,自袖中摸出一沓会子递给衙役,“我是通判,你是班头,官吏分责不同,平日素未谋面。但这姑娘罪名未定,或许最终仍是清白之身,还望你万万不要苛待于她。”
班头大为感怀,在拒绝了纪运初的会子后,他躬身道:“不劳监州吩咐!”
“多谢纪监州,”严蕊热泪盈眶地伸手扶着槛车的木栏说,“小女子不知何日才能蒙获昭雪,如若有重见天日之时,必亲诣府邸再行道谢!”
纪运初喟然道:“时辰不早了。”
班头会意,当下喝令几位弟兄准备上路。囚车的轱辘在地上碾出两道辙印,随着辙印越来越长,囚车也越行越远。纪运初极目眺望,直至很久才叹息着离去。
与纪运初心境相似的便是朱子。自从那日翠红控告唐仲友、严蕊定有私情之后,这位老学究整夜长吁短叹,弹劾唐仲友的奏疏一份一份往临安递,可就譬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回音。
桌案上放着一道诏书,是今日晚间送来的。中书舍人冯光晋贡献了卓越的文采,以成文字数百言。他先借官家之口称赞朱子忠勤不怠,而后传达旨意,将原授唐仲友之江西提刑一职转授朱子。朱子明白,如若自己接受任命,对唐仲友的审查就会变为自己谋夺官位的实证。事已至此,他只能辞官。
朱子知晓唐仲友的靠山是左丞相王淮,但他相信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即借唐仲友一事整饬大宋地方官吏。按惯例,朱子至台州已满一月,理应离开返回临安述职。可鉴于此案迟迟不能尘埃落定,他也就散了离去之心。
地方弊病由来已久——眼下纵是治世,但官吏欺上瞒下,巧立名目收取贿赂;百姓不堪其苦,揭竿而起当在不远。如若能法办唐仲友,朱子旋即便会自请巡查他路。只要官家允许,这位以学识渊博著称的道学家有信心查尽天下诸州。如今唐仲友身背不少罪名,朝廷却一次次佯装不知,试图凭借推脱迁延来蒙混过关。这种熟视无睹的态度无疑使朱子深感忧虑,内政不修、有罪不惩,还谈何洗雪靖康之耻?
窗外秋风已起,凉意侵袭人家;屋内烛火摇曳,尤显晦暗不明。朱子枯坐在太师椅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周公、孔子的绘像。每名读书人最初的至高理想都是有朝一日能与这两位圣哲相提并论,但在漫漫人生路上,种种遭际让其中很多人放弃了良知与信念,是故有人浅尝辄止,有人为奸作佞。
登科多年,朱子从未有一刻似此时一般万念俱灰。
几滴清泪缓缓垂落,他颤着手提笔蘸墨,起拟曰:
辞江西提刑并乞致仕表
臣熹言
经年为官,错蒙恩遇;骤任提举,误受信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