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脊士的沉默（1 / 1）

“共犯”，布里艾伦只在五年前听过一次，是外祖父形容母亲和她那个新欢时用的词语。在老扬尼的眼里，他们的离开就像犯罪一样不可宽恕。现在想来却颇有几番讽刺的感触，对于布里艾伦来说，丢掉她的外祖父，哦不，是格林·扬尼，何尝不算是一个卑鄙的老犯人呢？

不过今天，这一词语的又一层涵义已在布里艾伦的心里生根发芽，它不再是卑鄙的，下流的，不可饶恕之语，而是一种崇高的身份。今天的布里艾伦作为卡拉的共犯，她们将进行的，那种反叛，那种对峙，那种必定会遭到严惩的行为，是多么崇高而伟大的事业。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若是今日的计划得以成功地实施，那么她们将成为后人口中赞叹不已的存在，这片锈迹斑斑的废土上，将被洒满宇宙银河般闪烁的生机与希望，矢车菊将开满每一个角落，臼杵的裂缝里，建筑的表面，和乔雷尔那丑恶的脸上的每一处皱纹。想到这里，布里艾伦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卡拉的眼睛也不禁在她的眉目之间，停住了脚步。

“你看上去很开心。”卡拉情不自禁地问到，话语中激动的情绪溢了出来。不过转眼间又被压制了下去。毕竟作为“战争”的主要策划人，或者说是军师，卡拉肩上的担子显然重了不少。

“不过不能高兴地太早，反抗绝不是件容易的事。”说到这里，卡拉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光暗淡了，原本漂浮在额前的几缕红褐色的毛发也低垂下去，好似叹了一口深长的气。

但布里艾伦终究是不同的，与生俱来的乐观情绪总是在必要的时候展露无疑。

“至少对于一个人来说是这样。”布里艾伦的视线投向卡拉，柳叶一样细长的眉毛也在微笑。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充满希望。就连空气里也充斥着同焦炭燃烧一样热烈的气息。

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少女，卡拉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恍惚间，好似失了语言。目光在布里艾伦脸上呆滞了两秒后，她的眼眉便低垂了，下一刻又缓缓抬起，眼神顺着走廊透着光的地方渐渐拉长，最后失去了焦点。她在回忆着什么。

布里艾伦什么都没有说，她心里明白，所以只是安静地听。

福妈的女儿是卡拉来到这里的第一年，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安德鲁。安德鲁的年龄同卡拉相仿，但具体的时间无从考证，按照女孩的原话，母亲生产的时候昏厥，记忆受了损伤，后来便也无人记得。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父亲希望她是一个有男子气概的人，准确地来说，是一个有男子气概的男孩。在得知安德鲁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之后，父亲便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她和母亲。离开的时候，甚至连一封信件都没有留下。

不过幸运的是上帝眷顾她们，克利福德的一位远房亲戚乐意收留她们，那是安德鲁的姨母，也是安德鲁认识的人中和她最亲的人。只不过姨母的丈夫是个出了名的酒鬼，他总是顶着颗昏昏沉沉的大脑袋，在夜晚的灯红酒绿中醉生梦死。他带给这个家庭唯一的变化，或许就只有乔雷尔是他的朋友这一悲惨的事实了。

后来的事情不必多讲，安德鲁和克利福德一同被送进了乔雷尔口中的“极乐园”，这个他心中能够安享清福的地方。安德鲁较弱的身躯在烈日与寒风的洗涤下，弯曲得更加惨烈。从卡拉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便是那样。

克利福德当然不算是一个安分的人，在乔雷尔的眼中，她就像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定时炸弹，然而越是如此，乔雷尔就越兴奋，他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反倒觉得“驯服”克利福德和她的那条小狗崽是一件极具快感的事情。

时光安静沉默地走着，冷漠地走过了人间炼狱的那漫长如世纪的一年，在这煎熬又匆匆的一年里，克利福德共计计划出逃279次，被拦截178次，成功逃出却被半路抓回2次。累计遭受的惩罚更是无法估计，被聚众凌辱，被鞭打至昏厥，期间怀孕一次又被痛打致使流产······人间所有人经历过的，还未经历的，甚至没有听说过的所有暴行，克利福德都经历了不止一遍。然而没有什么能够摧毁她带着家人争夺自由的欲望，直到那一天。

直到克利福德的一次计划又被发现并扼杀的那一天。

乔雷尔什么都没有说，他就像往常一样安排着工场里的劳动，像往常一样端着那副伪善的架子，像往常一样数落着工地上灰头土脸的女人们。

那里的一切都运转如初，好似时间轮回。

若真的是时间轮回，就好了。安德鲁死在了那天的夜里，伴随着克利福德凄厉的尖叫声和血液四溅的雨滴声，乔雷尔的脚步在月光里回响，就像踩着某种节奏的舞步，轻快又明亮。他擦拭着手上的鲜血，将安德鲁的尸首随手扔在地上，屋院里腥气四散。

回想到这一幕的卡拉已经颤抖得无法控制，布里艾伦从侧面紧紧地抱住她，身体竟跟着一起颤抖了。回忆里的一切都好像正在眼前发生一般，绝望到了极点。

卡拉迅速拉回了探出房门的脑袋，右手捂着嘴巴窒息地呜咽着，她用那只仍然微微发胖的年幼的手摩梭着自己的脖子，好似那一刀是从自己身上砍下去的一样。